每天都收到很多讀者的來信,但是,這一封信的確感動了我。
信很長很長,我只節錄了其中一部分,是我覺得可以公開的:
“當我從斐濟回來後,
就有一股很強烈的感覺想要給你寫一些東西,
但一直都沒時間。
而且,長時間都沒有用中文來書寫,
很多詞句都生疏了。
所以這個信念都一直被蹉跎着。
我害怕,拖得愈久,就愈寫不出當初心裏所感受的。
第一次認識麵包樹這個陌生的名詞,
是十年前第一次接觸你的小説《麵包樹上的女人》。
那時候,
人仍在馬來西亞,
處在情竇初開的青澀階段,
對於林方文和程韻之間的愛情糾纏,仍似懂非懂,
沒有很深的體會,只覺得好看就是了。。
泰國對我來説,並不是一個很遙遠的國度,
但仍未有那股衝動,想要去看一看麵包樹,嘗一下那個果實的滋味。
腦海裏只閃過這個念頭:有機會一定要嘗嘗,
卻沒有實際的行動。。
後來,
在《麵包樹出走了》第一次知道斐濟這個國家,也對麵包樹有了更多的嚮往。
但那個時候,仍是窮學生一名,
所以,只能幻想,而不知道何時才能夠實現這個願望。
但,對於程韻和林方文之間的糾纏,
開始有那麽一點明白。。
這個女孩子後來出國留學,長大了,有了一點人生經歷,也嘗到了愛情的苦澀。
斐濟和麵包樹,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
變成了我的信仰。。
終於,
十年後的今天,
我實現了這個願望。
仿佛是帶着朝聖的心情踏上旅程的。
在安排好機票和酒店後,我就這樣上了機。
並沒有任何確實的目標。
行李箱内,
帶着這三本麵包樹系列。。
我在南第市下機,
也乘坐風帆繞過貝卡礁湖,
仿佛,
也經歷了程韻所經歷的。。
但,麵包樹呢?
我問遍了那裏所踫到號稱已是第N次到訪斐濟的澳洲遊客,
都沒有人知道麵包樹的存在。
後來決定向在旅館的斐濟人查問,
差不多可以問的,我都問遍了。
在短短一個星期内,我想旅館的每一個員工,
都知道有那麽一個不斷在尋找麵包樹的中國女子存在。
有的說,現在不是季節,來得不是時候。
有的說,不知道現在是否可以找到麵包樹。
有的說,會回家幫我看一下自家種的麵包樹可有果實。
就算在外,
每個和我說過話的當地人,
都知道有那麽一本中文書,自十年前就被我沉迷着。
也都知道我在尋找着麵包樹和它的果實。
除了Bula(Hello)和Vinaka(Thank you),
我說得最多的斐濟單字,
就是Uto(Bread Fruit),
隨着時間的流逝,
我對尋找麵包樹果的信心也慢慢的減退,
不敢再存任何的奢望。。
我不知道是我的幸運還是上天終於聽到我的呼喚,
在離開斐濟的前一天,
我的的士司機給我找到了傳説中的麵包樹果。
那一刻的心情,真的不是筆墨所能夠表達出來的。
我確實是圓了這個夢,終於。
這個可愛的印度司機特地帶我到一個當地的餐館去,
請那廚師煮一頓麵包樹果餐。。
坦白說,
它並沒有特別的美味,
但咀嚼着的時候,那種滋味,我形容不出來。
吃的,不只是單純的麵包果而已,
還有程韻和我的歷程和心路。
這樣聼起來仿佛很可笑,
但當時的心情,是複雜的。
也就是因爲這樣,
麵包果的味道,就也不再那麽的簡單。
在回程中,
終於都再度看完了《流浪的麵包樹》。
我終於都明白了。
愛是美麗的,但也是累人的,我多麽嚮往一個人的自由。
從此以後,無須在苦苦的思念裏輪廻。
突然間,我的身子輕盈了許多。
我決定了,
以後要別人來愛我,我不會再這麽愛一個人了。
我想像自己變成一個無情的女人。
無情是多麽絕美的境界?
我再不會受傷害,不會了。。
《麵包樹出走了》很“離奇”的在斐濟出走了。我尋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很肯定不會那麽冒失的把它遺漏在任何一個角落,這三本書是我那麽多年來的寶貝。沮喪了好一陣子,但現在想一下,這未必是一件壞事。或許有那麽一天,被一個懂中文字的斐濟華僑給撿到了,把我心愛的麵包樹系列給發揚光大也説不定?
斐濟這個地方,我肯定還會回去。希望那個時候,和我重游舊地的,是那個真正值得我去付出的人。。”
《麵包樹上的女人》是我第一本小説,一九九五年出版。六年後,我先後寫了《麵包樹出走了》和《流浪的麵包樹》。這些年來,一直有讀者問我,麵包樹系列會不會再有續集,我沒有想過,至少,到目前爲止,我沒有這個打算。
所有故事,都應該有一個終結。
當我讀到這封信,我更肯定,一本小説最好的續集,往往是在愛它的讀者那兒,而不是在創造它的作者手裏。
*張小嫻《我愛過,所以我活過》